Tuesday, October 17, 2017

對,如果不是因為我的性別,他們可能不會選我。



今年六月中的時候,我去鹽湖城的猶他大學參加一個Workshop for Pre-Tenure Women in Philosophy[1]我一輩子參加各種大小國際會議、工作坊,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專業工作坊哭出來。

台灣學界工作十分難找,我2011年失業後,我又開始四處找工作。只是要研究專長符合的地方,不管是阿拉伯或是說不出全名的什麼中亞斯坦國,我都投履歷,每次申請工作上傳那些資料,一份工作大概需要花個半小時。我有一個EXCEL檔,記錄了我從2010年老闆通知我我可以開始找工作後,申請各個學校教職的資料,到我找到現在的Tenure-track Assistant Professor工作之前,共有四百五十筆左右。這中間,2011年開始,我在加州、台灣、香港,上海四處當流浪教師,直到去年收到美東學校的面試通知,在過年後飛來面試一趟,然後隔幾個禮拜後拿到Offer Letter。這年頭博士供過於求,大學學歷又不值錢,因此過去幾年,即使論文出版量高的優秀人才,也未必找的到適當的工作,大家都在家人朋友同情的眼光下,四處當臨時工。

很多人以為哲學界因為是人文學院,所以女多於男。其實哲學界比傳統理工科系[2]裡的女性還少[3],原因很複雜,我今天就不討論這個問題。美國政治系學會在2011/2012年左右,在官網上先承認政治系裡有女教授比例過低的問題。此外,近年來不少關於性別差異與歧視的研究結果,再再顯示學界中有一些看似客觀的評比的標準,在社會隱形歧視文化下,其實這些標準不利於女性或是少數族裔,因此近年來學界展開了一系列針對弱勢族群成員的積極賦權的行動(AFFIRMATIVE ACTIOIN)

哲學界在這方面的起步比較慢。由於哲學界的男女失衡情況比理工科、政治系的情況更嚴重,幾年前,美國哲學會直接聘請一位非哲學界出身、性別研究者來擔任主席,目的就是要處理這個問題。這幾年,開始有與美國哲學會無關的、由資深女哲學家合作,輔導新進女性哲學家求職的團體 (JOB MENTORING PROGRAM),今年擴大到所有新進哲學家。前年求職時,我自己也報名了這個活動。找工作的時候,就被分到一個很好的MENTOR。那時候我還在香港工作,我MENTOR在美國,所以她MENTOR我的這段時間,我們都是透過SKYPE MEETING討論我的申請資料,包括履歷、論文等,還有我面試要帶什麼,要講哪個題目、等,我們都仔細討論過。她輔導協助我的期間,我都沒有看過她本人。直到今年我到了美國工作時候,我們才在DC見面。那時候,她告訴我她參加過一個為女哲學家辦的工作坊,然後建議我也參加。

我六月的時候就去參加了這個活動。我們依研究專長被分成幾組,我在政治哲學組。平常大部份的時間是在討論組員的PAPER,彼此給建議。中間會穿插幾場不分專長都需要的PANEL SESSION,討論像是教學、研究、升等、平衡工作家庭等問題。每個PANEL都有幾位已經拿到終身職的女老師分享,有的人在研究型大學,有的在教學型的學校。裡面的人提供的不止是成功的經驗,也有很多失敗的經驗。

到最後一場的時候,有位參與者舉手問一個困擾她的事。她說,網路上有人說她是因為她社交手腕好才拿到工作的。後來又有人舉手說,有人跟她說她是因為她是女人,才拿到工作的。台上台下的新舊老師們紛紛開始分享起自己類似的經驗,有人和同事一起出書,然後就被人說是因為她和這些人全部都交往過,這些人才讓她聯名當作者…。

這讓我想起我自已的經驗。

曾經有人跟我暗示說,我是一個Chinese Woman,所以我才拿到我的工作的。

首先,我不是一個 “Chinese” woman

其次,我很感激我們主任,因為今年我們聘了兩個人,一男一女。老實說我自己拿到OFFER的時候,我也懷疑是不是因為我是女人+少數族裔才上榜的。因此,我知道有另一個男同事也同時上榜的時候,我也去看了一下他的履歷,是不是比我好很多。結果,我和我同事我們兩個人畢業的時間一樣 (2011),發表的論文數也一樣(當時我們兩個都已經發三篇論文),我們之前工作的經驗也類似,都在當客座助理教授。

但是有人好像看到我的臉,不用看我的履歷,就知道我是靠加分才得到我的工作,而沒有人懷疑我同事的實力。

他們沒有錯,我就是靠加分才拿到我的工作的。如果沒有加分的話,雖然我學經歷與我同事類似,我應該也拿不到工作。

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東西好還是不好,所以碰到像那種看我臉就覺得我智障的人,我也沒在管他們 (從小就很常碰到,已經習慣了)如果他們看過我的履歷、或是讀過我的文章,然後再來跟我說我哪裡不好,那我也許可能會感到一點羞愧或不好意思。 但是他們單看我面相就下結論,反而讓我更清楚地看到他們的偏見。

不過那天在工作坊裡,聽到原來不是只有我有這樣的遭遇,心裡還是很激動的。

另外,當時有女老師建議我們,要開始DOCUMENT各種關於教學研究方面性別歧視的研究。這種研究很多,我沒有認真的在記錄,不過我簡報一下幾個關於機會不平等研究,印象深刻的例子:

(1)   機會不平等──求學
有人寫EMAIL給教授,要約教授見面討論關於申請學校的問題,相同的信件內容,不同的學生名字。在各族裔的男女學生之中,教授最不想回覆華裔女學生May Chen的信。最常收到回覆的當然是白人男子。[4]

(2)   機會不平等──求職
2002年,芝加哥大學做了一項知名的履歷表研究 (Chicago Resume Study) 。研究人員拿同樣的履歷,套上不同族裔的求職者姓名,寄去各大公司求職。求職者名字為白人名的,收到面試通知的機率,比求職者姓名為黑人名字的,高出百分之五十。[5]

(3)   機會不平等──學生評量
線上課程,學生不知道老師的是誰。老師以同樣的內容授課、同樣的速度回答學生問題、等等。授課教師為男子名的,學生評量分數高過授課教師為女子名,雖然根本是同一個老師。[6]

(4)   機會不平等──研究
論文有研究指出,在出版論文方面,由於期刊多是匿名審查,因此,在不知作者性別的情況下,男性、女性著作在相同期刊得到刊登的機會是一樣的。但是,一旦出版後,讀者就知道了作者是誰。同樣期刊裡,男性作者被引用的機率卻比女性作者被引用的機率高很多,其中一個可能的合理解釋,就是性別。[7]
(5)   機會不平等──升等
上個世紀(1999)有心理學家把同一位女教授不同階段的資料(升等前、升等後兩組),寄給各大學心理系的教授,請他們審查她的資料是否符合升等資格。這兩組資料被換上了男人與女人的名字。同樣的資料,不論男女審查人,都傾向於推薦男教授,而不推薦女教授,雖然是一模一樣的資料。[8]

以上只是我目前想的到的例子而已,還不是所有的例子。

這就是為什麼美國政府需要幫弱勢族裔學者,包括女性、少數族裔加分。因為,雖然我和同事的成績單/履歷是差不多的,不加分的話,他們大概還是會選一個非少數族裔的人。我還是會在外面當流浪博士。







[1]如果你硬要我給它一個翻譯的話,中文名稱是:「哲學界尚未取得終身職女性工作坊」 http://www.bu.edu/philo/people/faculty/mentoring-project/
[2] 我是指所謂的STEM: Science, technology, engineering, mathematics
[3] Sally Haslanger, “Women in Philosophy? Do the Math.” New York Times, September 2, 2013. https://opinionator.blogs.nytimes.com/2013/09/02/women-in-philosophy-do-the-math/?_r=0. Accessed 10/17/2017.
[4] Katherine L. Milkman, Modupe Akinola, and Dolly Chugh, “What Happens Before? A Field Experiment Exploring How Pay and Representation Differentially Shape Bias on the Pathway into Organizations,” Journal of Applied Psychology, https://papers.ssrn.com/sol3/papers.cfm?abstract_id=2063742

[5] Marianne Bertrand and Sendhil Mullainathan, “Are Emily and Greg More Employable Than Lakisha and Jamal? A Field Experiment on Labor Market Discrimination,”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, Vol. 94, No. 4, September 2004, pp. 991-1013.

[6] Lilian MacNell, Adam Driscoll, and Andrea N. Hunt,  “What’s in a Name: Exposing Gender Bias in Student Ratings of Teaching,” Innovative Higher Education, Vol. 40, Issue 4, August 2015, pp. 291-303. Ann Boring, “Gender biases in student evaluations of teaching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, Vol. 145, January 2017, pp. 27-41. http://www.sciencedirect.com/science/article/pii/S0047272716301591

[7] 各學術領域都有類似的研究,下面是列舉一些:
政治系:
Sue Tolleson-Rinehart, Susan J. Carroll, “Far from Ideal:” The Gender Politics of Political Science,”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, Vol. 100, no. 4, 2006, pp. 507-513.
國際關係系:
Daniel Maliniak, Ryan Powers, and Barbara F. Walter, “The Gender Citation Gap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,”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, Vol.
經濟系:
Alice H. Wu, “Gender Stereotyping in Academia: Evidence from Economic Job Market Rumors Forum, “
[8] Rhea E. Steinpreis, Katie A Anders, and Dawn Ritzke, “The Impact of Gender on the Review of the Curricula Vitae of Job Applicants and Tenure Candidates: A National Empirical Study, Sex Roles, Vol. 41, Nos. 7/8, 1999, pp. 509-528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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